在黔北凤冈县琊川镇一带,正月初一的第一餐,要吃滚沙汤圆。新的一年,就在一家人制作滚沙汤圆的甜蜜中开启。滚沙汤圆因它的制作方式而得名。将做好的馅丸放进装有糯米面的簸箕里来回多次滚动,让它裹上一层又一层雪白的糯米面,变身为一个个圆滚滚的“雪胖子”。在老家的日子,每年母亲做好汤圆后,都会煮来让我先品尝。我趁热将汤圆一口咬开,馅仁的酥甜与糯米的糯香一起在舌尖上蔓延,带着微黏的韧劲一起,慢慢滑下喉咙。香甜,爽滑,软绵。我一边嚼,一边烫得张口呵气,深冬的清冷空气瞬间也温暖了起来。刚进腊月,母亲就会去集市上精心挑选糯性强、口感细腻的本地糯米。腊八节后两三天,将糯米淘得白白净净,浸泡在清水中,每天还要根据气温小心地把握换水的次数,保证糯米不变质。母亲说,米要泡半个月以上,做出来的汤圆才会爽滑细腻。腊月二十五左右,到了做滚沙汤圆最“甜蜜”的环节。母亲将精心挑选的酥麻、芝麻、花生、核桃等原料,一一放入锅里炒到香酥脆黄。母亲说,汤圆好不好吃全靠这口馅,每种食材都要分别炒,把握不同的火候,马虎不得。炒好的酥麻籽要用擂钵舂成面,花生、核桃舂成颗粒状,芝麻则直接和入其中,加上捣碎的冰糖粒,再一起放入加热融化的红糖里,混合、拌匀、冷却,这就制成了香酥可口的馅料。馅料被母亲搓成鹌鹑蛋般大小的丸子,放在盘子里,散发着香甜的气息,乌黑诱人。我趁着母亲不注意,拿起一个塞进嘴里,在舌尖的挤压下,馅丸在口中温润地化开,酥香甜蜜萦绕唇齿。母亲瞧见了会假装生气责备我,看到我嘴角残留的黑馅汁,忍不住笑出声来,我也跟着“咯咯”地笑了起来。馅料制好后就该制作糯米面了。母亲在头一天晚上把泡好的糯米舀出来,沥干水分。父亲把糯米放在石碓里面舂,在“咚咚”的舂碓声中,糯米逐渐变成了粉面。母亲把石碓里的米面舀出来,用最细的箩筛,筛出最细的面,那才是做汤圆上好的米面。接着就是滚汤圆。母亲将一个个馅丸放在竹筛上,蘸浆、沥干,倒进铺好糯米面的簸箕中。父亲来回用力拉动、旋转簸箕,馅仁就在米面中滚雪球似的滚了起来,滚的力度和方向很有讲究。父亲原本是不会的,滚出来的汤圆不是不够圆,就是易散不够紧实。在母亲的反复指点下,父亲花了多年才将这门手艺练得炉火纯青。做好的滚沙汤圆通常是煮来吃,也可以蒸、烤、炸,但不管是哪种吃法都甜而不腻,糯香爽口。煮、蒸出来的滚沙汤圆白如雪球,蓬松糯滑,母亲叫它“银元宝”。烤、炸出来的滚沙汤圆色泽金黄,外脆内软,母亲叫它“金元宝”。正月初一,母亲把做好的滚沙汤圆端上桌时都会说:“金元宝、银元宝,初一吃个大元宝,一年四季样样好。”我跟着念一遍,然后在欢笑中吃“元宝”。我曾问母亲,这么复杂的汤圆做法,是从哪里学来的?母亲说,这是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。后来我在舅舅家看到一本泛黄的族谱,里面记载了先祖在清初由江西迁移至贵州,在这块土地上勤奋耕耘,兼做麻糖、汤圆等小吃生意,生活富足。或许正因滚沙汤圆曾是家族赖以生存的手艺,他们才一代又一代精益求精地制作和传承,那是家族的记忆,也是团圆的滋味。这些年,母亲忙着帮我带孩子,过年都没再亲手做滚沙汤圆了。幸而舅舅经营一个滚沙汤圆的作坊,所以家里年年都有汤圆吃。我那四岁的孩子特别喜欢吃炸得酥黄的“金元宝”。前几天,他边吃边念说:“金元宝、银元宝,初一吃个大元宝,一年四季样样好。”我听了心头一暖,跟母亲说:“今年带上孩子,我们自己做汤圆。”《人民日报》(年02月15日08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