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腊八,一年一度的春节就要来了。旧历此时,各家的主妇们就要忙碌起来,为过年准备各种各样的吃食:冬水酒、冬米糖、年糕、粉丝……。而汤溪人最具年味儿的食品——汤团,也随着记忆中的那场大雪,从味蕾深处向我们走来。
汤溪的汤团,白而胖,呈椭圆形,像一枚小巧的白鸭蛋,鸭蛋上,长一条尖尖的小尾巴。一碗汤团,少的五只,多的七只,卧在白瓷碗中,汤水用老抽和生抽调和,加一点猪油,上洒一把切得细细的葱花,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,更不消说那扑鼻的香气了。——汤溪人对美食的想像和聪明才智,在汤团上体现得淋漓尽致。汤团皮是糯米粉做的,经过近乎苛刻的晾晒过程的汤团粉皮,软糯而有韧性,入口却不粘牙。好的汤团皮,可以用筷子夹住,胀鼓鼓的汤团肚子受重力作用微微下垂但却不开裂。
汤团的馅料,有笋丁、肉丁、豆腐干、萝卜丁、葱花,笋是自己家竹园新挖的冬笋,萝卜也是自家地里拔的,豆腐干是老妈亲手做的盐卤豆腐,说起来,这些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,但在那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,这些可是难得的美食了。馅料的好与差,完全取决于家庭的富裕程度:条件稍好的,肉丁、笋丁就放得多;穷一点的,大部分是萝卜豆腐干。小时候家里穷,平常难得吃到肉,母亲炒好了馅料,放在大脸盆里,用白纱布盖着放在碗柜里,孩子们瞅着空,就要撩开白纱布偷吃一勺,汤团馅中的肉丁,用肥瘦兼杂的五花肉炒,半精半肥的变成脆脆的油渣或酥肉,吃着格外鲜香。
汤团是各家各户过年时的必备之物。年三十晚上守岁,母亲便开始搓汤团——要搓一米筛的汤团,一只挨着一只,一圈一圈围着,足足有四五十个,像乖乖排着队照相的小胖娃娃。大年初一,早餐有两种选择:一是汤团,二是芋羹。大部分人选的是汤团,但我父亲是选芋羹的,他说吃汤团“顶心”。没办法,有些人天生不能吃糯米食。多年以后,我才知道父亲的胃一直不好,他常常胃痛,但他说“顶心”的时候,从来没有人想到他胃不好。
在正月里,汤溪人待客,开头一般是一碗汤团,叫“吃点心”。点心过后,才是正餐。在拜年基本靠走的年代,肠胃消耗得快,做客时如果没有点心吃,主人家会很丢脸的。
除了过年,汤团一般是办喜事时才吃。平时很少做,就是现在吃穿不愁,也是如此,主要是侍弄汤团粉,实在太花精力。首先,要选上好的糯米,最好是当年新收割的,用清辙的井水泡着,共泡十几天,其间一天或两天一换水。米泡得干净而易碎时,再取出晾晒,农历八月,白天太阳猛烈炎热,晚上气温下降又有微微凉意,昼夜温差使糯米的内部悄悄发生变化,变得更具有粘性和韧性。这样水深火热的煎熬一直要延续半个月左右,这样晒出来的米,汤溪人称“八月米”。每天,农妇们用竹簟竹匾把米晒出去,傍晚再收回来,晚上要注意防潮,白天要时时看云识天气,以防忽然变天时淋雨,可说得上殚精竭虑。八月米晒得不干不透,不仅直接影响汤团的口味,还会损坏碾米厂的磨粉机。所以碾米厂的老板都很谨慎,凡来磨八月粉的,一律要问清楚晒过几个日头,还会捧着米细细察看,确定米干透了才让磨。磨好的八月粉,上手像丝绸般顺滑。
晒八月米
汤团,形状可爱,味道鲜美,寓意美好,有“团团圆圆”之意,上面的那点小尾巴,可以理解为“年年有余”,或者是“家有余财”。所以农家娶媳,新郎新娘在新房的第一餐,利市嬷嬷要端一碗煮得不太熟的汤团给他们吃,一边嘴里念念有词:吃汤团吃汤团,团团圆圆。还要问新娘:生不生?新娘大多已受了教导,大声回答:生!
我对汤圆的美好记忆,大多来源于慈祥又有点唠叨的外婆。我小时候,外婆独居在一个远离村庄的山谷——洞叭坞。到外婆家拜年,要走好远的路,经过许多村庄,从早上走到近午。快走到时,早已又渴又饿、又累又热。胖胖的外婆一趟一趟到山谷口张望,远远看见山道上一行人来了,赶紧回家把汤团下到锅里,等我们走到家,热气腾腾的汤团已经可以出锅了。外婆的手并不很巧,汤团皮有的薄有的厚,不均匀,但那时候,就觉得她做的汤团格外好吃:香甜绵软的萝卜,鲜美的肉粒和冬笋,山泉水做的豆腐,我一口气能吃八个!